对于他说来,跟随那些孩子们走一段路并非难事,因为他在大路路边的暗处奔跑,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再说十四五个人成群结队地往前走,脚步声音很响,他的小木鞋踩在沙砾上发出的声音别人谁也听不见。
女教师为了不让孩子们感到劳累,便边走边给他们讲古老的民间故事。男孩追上他们的时候,女教师刚讲完了一个。但是孩子们马上又请求她再讲一个。
“你们听过西耶特兰的那个老巨人搬到北海里一个偏远的孤岛上去的故事吗?”女教师问道。孩子们众口一致地说没有听过。于是女教师就讲起了那个故事:
“从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在一个漆黑的暴风雨的夜晚,有一只船在北海的一个小岩石岛附近遇险了。那条船碰撞在海岸的岩石上,船身裂得粉碎,船员当中只有两人幸免于难。他们浑身水淋淋就像是落汤鸡一般,并且冻得簌簌地抖个不停。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当他们看到海岸上有一大堆篝火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会有多么的高兴。他们拼命地朝向那堆篝火奔跑过去,头脑里根本不曾闪过一丝会有危险的念头。他们一直跑到了跟前才发现,篝火旁的阴影里坐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老人,他身材高大,魁梧非凡。这两个船员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活该倒霉,竟然碰到了一个巨人。
他们脚步趑趄起来,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往前靠拢过去。然而岛上凛冽的北风在狂暴怒号,倘若他们不靠近巨人的篝火堆旁去暖暖身体,不用多久就会被冻得硬梆梆的。于是他们就横下一条心来,硬着头皮走到他那里去。“晚上好,大伯,”年纪较大的那个船员毕恭毕敬地招呼说,“您肯让两个遇险的水手在您的篝火堆旁边暖暖身子吗?”
巨人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直起腰板,从剑鞘中抽出宝剑。“你们是什么人?”他大喝一声,因为他年岁实在太大,眼睛已经几乎视而不见了,弄不清楚是谁在同他讲话。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们两人都是西耶特兰人,”年纪较大的船员说道,“我们的船在海上触礁沉没了,我们几乎光着身子爬上了岸,都已经快要冻死了。”
“我通常是不能容忍有人来到我的岛上的,不过你们是西耶特兰人,那就是另一回事啰。”巨人口气缓和下来,把宝剑也入鞘了,“你们不妨坐下来暖暖身子吧,我自己也是西耶特兰人,曾经在斯卡隆达的那个大古墓里住过许多年头。”
两个船员在石头上坐定下来。他们惊魂甫定,不敢同巨人攀谈搭话,只是默默地坐着,怔呆呆地盯住巨人。他们对他看得越久,越是觉得他巨大无朋,而自己越来越显得渺小无力。
“如今我的眼睛不大好使,”巨人一语道破自己的毛病,“我差不多连你们的人影都看不见。要是能够知道现在西耶特兰人长的什么模样,那我会十分高兴的。喂,你们两个人起码要伸一只手过来,让我摸摸看瑞典究竟还有没有热血!”
那两个人瞅瞅巨人的拳头,又比比自己的,没有一个人敢去试试巨人的手劲。可是他们看到巨人常常用来捅篝火的一把铁火叉放在火堆上,有一头烧得通红。那两个人就一齐用力,把铁叉抬了起来,朝着巨人递过去。巨人抓住铁叉,双手一拧,他的手指缝里淌下来了一滴一滴的铁水。“嗯,不错,我摸出来啦,瑞典至今还有热血!”他满意地对那两个船员说道,而那两个人却被吓得瞠目咋舌了。
篝火堆旁一片沉寂。不过,巨人既然碰巧遇到了两个同乡,不免想同他们叙叙西耶特兰的乡谊,昔日旧事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喂,我想问问斯卡隆达古墓如今状况怎样?”他开口问那两个船员。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座古墓的状况。“唔,大概早就塌为平地了吧,”有个船员探着口气这么回答说,他觉得那样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是很丢人现眼的。“喔,喔,那是不消说得的,”巨人说着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那座坟是我妻子和女儿用围裙兜着泥土在一个清早赶着堆起来的。”
他又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在挖空心思地追忆着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西耶特兰了,要花很大功夫才能苦苦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希耐山呢?毕陵山呢?还有散落在那块大平原上的其他小山头大概都还在吧?”巨人说道。
“倒都还在,”两个西耶特兰人齐声回答说。有一个人为了表白他知道巨人是何等厉害,还特意加了一句:“大伯,有些山头可能是您老人家填土堆起来的吧!”
“哦,那倒不是我,”巨人说道,“不过我可以自慰地告诉你们,那几座山至今还在,那要感谢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西耶特兰没有什么大平原,现在是平原的地方早先是一座山脉,它从维特恩湖延绵到耶塔河。可是有几条河下了决心,非要把那座山脉冲垮,并且将它沉入维纳恩湖里去不可。那座山脉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真正的花冈岩,多半是石灰岩和石板岩,那些河流很容易就可以把它们冲刷下来。我还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那些河流怎样把山间缝隙和河谷冲刷得越来越宽,最后干脆把河谷冲积成平原。我父亲和我有时候出去看看那些河流在干什么,父亲对它们居然要毁灭整个山脉十分反感。“哼,它们起码也要给我们留下几个休息的地方才是啊!”他气鼓鼓地说道。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石头鞋脱下来,一只远远地扔到西边,一只远远地扔到东边。他又把自己头上的石头帽子脱下来,放在维纳恩湖上的一个山斤上,把我的石头帽子扔到了南边。然后他又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根石头棒槌也朝那边扔了过去。我们随身带着的那些石头做成的用具统统被他撒落到四处去了。在这以后许多年里,河流剧烈冲刷着,几乎把整座山脉冲掉了。但是我父亲用那些石头物品保护起来的地方,那些河流却心存忌惮,不敢去冲,因此完好无恙地保存了下来。父亲扔过去一只鞋的地方,鞋后跟下面保护住了哈莱山,鞋底下面是胡耐山。第二只鞋保护下了毕陵山。父亲的帽子保护下了希耐山。我的帽子底下是莫塞山。石头棒槌底下是奥莱山。西耶特兰平原上别的小山得以保住,也全亏他出了大力气,现在我真想知道,西耶特兰究竟是不是有许多人知道他的丰功伟绩,从而对他十分尊敬。”
“这桩事情轻易可说不好,”船员回答道,“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在古代那时候什么河流呀、巨人呀,都耀武扬威得不得了。可是照我看,我对我们这样的人类愈来愈尊敬了,因为如今人类已成了平原和山脉的主人。”
巨人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他对这样的回答是甚为不满意的,不过他过了片刻又开口讲话了。“喂,特罗赫登瀑布现在怎么样啦?”他问道。
“它水势湍急,响声喧哗,就像以前一样,”船员回答说,“大概像保护住西耶特兰的山脉一样,您也参与了修造那些大瀑布吗?”
“哦,那倒不是,”巨人谦虚地回答说,“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常常把它当做滑梯来滑。我们骑在大圆木上,顺着格洛瀑布、托布安瀑布和其他三个瀑布直泻下去。我们跌落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可以一直滑进大海里去。我真不知道,如今西耶特兰还有没有人常常玩这种游戏呢?”
“那可不容易弄清楚,”船员回答说,“不过我觉得我们人类的功绩更加了不起,我们顺着那些瀑布修造了一条运河,这样一来我们非但能像你孩提时代那样从特罗赫登瀑布滑到大海去,而且还能乘着平底船和汽艇逆流而上哪!”
“唔,听起来倒有点稀奇,”巨人瓮声瓮气地回答说,他似乎被这个回答冒犯了,有点生气,“你能不能够再告诉我,米恩湖边那块地方,也就是大家称为饥饿崖的地方,如今境况怎样?”
“哦,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使我们头疼的,”西耶特兰人说道,“大伯,说不定把那么贫瘠和无药可救的地方摆在那里也有您老人家参与其事吧!”
“唉呀,倒并没有,”老巨人回答说道,“我在那里的时候,那里森林繁茂,绵延无际。可是我要为我女儿准备婚礼,要用大量木柴来烧烤吃的。于是我就拿了一根粗大的长绳子,把饥饿崖那片森林圈住扎紧,发了个狠劲就把森林全都连根拽起,再把它背回家去了。如今可是没有人能够把那么大片的森林一下子拽倒吧?”
“我可说不上来,”西耶特兰人嗫嚅道,“不过我知道,在我小时候,饥饿崖还是一片光秃秃的,啥也不是。而如今人们把那一带地方全都种上了树木。我盘算着人类的力量也不小吧。”
“好吧,不过西耶特兰南部呢?那里大概没有人能够生活吧?”巨人问道。
“那一带地方也是您亲手安排的吗?”西耶特兰人反问道。
“哦,并非如此,”巨人支吾地说道,“不过我记得,我们这些巨人孩子到那里去放牧的时候,我们用石头垒起了许多小房子。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你朝我扔石头,我朝你扔石头,把那块地方砸得坑坑洼洼的,糟蹋得不像样子。我想,在那一带地方要垦荒种地那是难上难的。”
“是呀,此话不错,那一带地方种植庄稼那真是白白扔种子。”西耶特兰人应声附和说,“不过那里的人们都以纺织和伐木为生。我相信,他们能在那样穷苦的地方生活得下去,足够表明人类的聪明才智要远远胜过那些毁坏这片地方的家伙。”
“现在我只想再问一件事情,”巨人神色尴尬地说道,“在尤塔河入海口一带,你们生活得怎么样?”
“难道您也插上一手玩了什么把戏不成?”船员问道。
“那倒没有,”巨人说道,“不过我记得,我们常常到海边去玩,我们招引来了一条鲸鱼,骑在鲸鱼背上在入海口一带的峡谷和岛群之间尽兴邀游。我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现在还有人这样地邀游沿海一带吗?他们有这份能耐吗?”
“我无法回答,”船员回答说,“不过,我们人类在尤塔河的入海口兴建了一座大城市,从那里开出的船只航行在世界各大海洋上。我认为人类的能耐起码是同样了不起的。”巨人听着便不吱声了。那两个船员的家就住在那座名叫哥德堡的大城市里,便对巨人侃侃讲述了哥德堡这座商业城市如何物阜民丰,百货集散,货如轮转。他们讲到那个城市拥有开阔巨大的港口,有许多桥梁、运河和整齐的街道。他们还告诉巨人,那座城市里群英荟萃,有许多苦心经营的商贾,也有许多英勇无畏的航海家。那些人一定会把哥德堡建设成北欧最令人神往的大都会。
一个接一个的回答使得巨人越来越蹩眉皱额,显而易见他对人类俨然以大自然的主人自居是极其恼火的。“唔,我听上去,西耶特兰倒冒出了不少新奇的怪玩意儿哩,”巨人耿耿于怀地说道,“那么看起来,我应该回到家乡去一趟,把那里好好地收拾整顿一番。”船员听了他的这句话,情知有异,心里很为不安。他思忖着,巨人一定心怀叵测才要回到西耶特兰去的,可是他又不敢露出声色。“大伯,您可以相信,您返回故乡,一定会受到最光荣的接待的,”他非常殷勤地说道,“我们为您的到来要让所有的教堂钟声长鸣。”
“啊呀,西耶特兰还有教堂的大钟保留下来,”巨人惊呼道,他面色大惊,神情十分犹豫。“那么胡萨比、斯卡拉和瓦恩海姆那些大铃铛难道还没有敲碎吗?”
“说哪里话,那些教堂的大钟都还在,而且在您离开以后又增添了许多兄弟姐妹。如今在西耶特兰没有一处地方听不到教堂钟声的。”
“唉,那么我只好还是在这里呆下去啦,”巨人悲叹地说道,“就是那些钟声才吓得我从那里搬走的。”
他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又转过脸,对两个船员说起话来。“你们安安生生躺在篝火堆旁边睡觉吧,”他吩咐道,“明天清晨我安排一下,让一只船从这里经过,把你们捎回家去。我那么慷慨好客地招待了你们,你们也要为我办件事情作为报答。你们一回去就马上到全西耶特兰地方最出色的人那里去,把这个指环送给他,并且转致我的问候,告诉他说倘若他把指环戴在手上,那他将会比迄今为止更加出人头地,更加立竿见影地取得成功。”
两个船员一回到家,就去找了西耶特兰最出色的人,把指环转交给他。那个人倒挺有心计,他并没有把指环马上戴在手上,而是把它挂在他院子里的一棵小槲树上。大家眼看着那棵槲树像着了魔似的疯狂抽长,它立刻长出新芽,新芽又绽出新枝,枝杈越来越粗,树皮越来越硬。树上新叶成荫,马上又都凋落,接着就开花结果。转眼之间那棵槲树长成了谁也没有见过的硕大无朋的巨型槲树。然而好景不长,那棵巨树几乎还没有长足,就开始枯萎起来,树枝扑簌簌地折断掉落下来,树干空了心,整棵树都烂掉了,不久之后只剩下了一个树桩。
那个西耶特兰人气得要命,把指环扔得远远的。“哼,那个巨人原来送来的是这么一样礼物,它能够在很短时间里使人力大无比,威风无穷,因而使得他比任何人都强得多,”他恨恨地说道,“可是这个人也比别人要远远衰老得快,他的聪明才智和幸福快乐只是一刹那的过眼烟云。我不屑于要这样的礼物,而且我也希望不要有人把它拣去,因为送礼的那个家伙没有安好心。”
可能,那个指环大概还是被人拣走了。所以当一个好人为了做一桩有益的事情而劳损过度的时候,人们就要疑心他是不是拣到了巨人送来的那个指环。是不是那个指环在作祟,迫使他拼命苦干,鞠躬尽瘁,以至于未老先衰,事业未竟就撒手人寰。
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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