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樱井老师

一位个子矮小的谢顶老人，端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前。他就是金泉堂的老板——谷川金兵卫先生。
金兵卫先生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走进办公室的两个孩子，然后费劲地张开紧闭成一字形的嘴，问道：
“橱窗对于店铺来说是像脸面一样重要的东西。打坏了橱窗，就等于给人的脸上抹黑，也就是说，给金泉堂造成了重大的名誉损失。我讲的，你们明白吗？”
金兵卫先生说完，干咳了几声。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无论是什么人，在做了不好的事情时，都有想隐瞒的心理。说出真相，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不过，既然生为男子汉，就应该拿出勇气付诸行动。”
光一的眼神焦躁不安，抬头望着墙壁上的时钟。时钟的指针已经快指向五点了。
“你们都知道富兰克林的故事吧。富兰克林小时候，把他爸爸特别珍爱的樱树不小心给砍倒了，于是……”
“那是华盛顿的故事吧！”阿明小声说道。
“故事嘛，至于名字，没有太大的关系。总之，富兰克林，不，是华盛顿的爸爸……”
“别说了，老板。关键是我们该回家了，让我们回去吧。”
光一实在憋不住了，开口说道。
“等一下吧。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是不能让你们回去的。我特别讨厌什么事情不明不白的。”
“有什么不清楚的？！玻璃根本不是我们打碎的！哪怕再问上几十遍，答案还是一样。”
“可我们就是不能照你们说的那样相信你们的。”
“那，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怎么办呢？要不这样吧！我把你们的老师请到这里来。那样，或许你们会说真话了。”
光一跟阿明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个的脸上都布满了不安。因为两人的班主任老师黑木先生，从来就不太相信他们。
特别是光一，以前一直很调皮，经常会挨老师的训斥。
如果黑木先生也跟金泉堂的大人们那样，也认为是他们俩干了坏事，那可就出麻烦了。他们压根儿不敢想象黑木先生会站到自己这边。
金兵卫先生看到两人踌躇不定的神情，趁热打铁，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黑木老师在吗？”
黑木老师已经回家了。接听电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她是樱井老师。
“哦，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是这样的……”

耳边贴着电话听筒，樱井老师的脸色像炭火一样红彤彤的，不一会儿，又变成了青灰色。
“好的，那我就代表黑木老师，马上过去拜访。”
十五分钟后，樱井老师赶到了金泉堂三楼的办公室。
“这事可真让人为难哪，老师。”
店员跟总经理朝着樱井老师，把非难跟愤怒一股脑儿像连珠炮似的倾泻了出来。
“我们认为，这件事关系到学校的名誉，是一桩大事儿。”
金兵卫先生边吐着烟圈，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他眯缝着细细的眼睛，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樱井老师的侧面。
年轻的樱井老师浑身发抖。她一边颤抖着，一边努力地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樱井老师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
“实在不好意思，这间办公室能让我跟孩子们单独待一会儿吗？”
金兵卫点头表示赞同：“没问题。谈话结束了，就按那边的铃吧。”
社长先起身，紧接着经理和店员，三人都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透过朝西的大窗子向外望去，晚霞满天，黄昏时的天空尽收眼底。
“星野君，藤本君。”老师声音喑哑地招呼道。
“好了，现在把真实的情况讲给老师听吧。你们到底是打了玻璃，还是没有打呢？”
老师边说边睁大眼睛盯着两人的脸。
“没有打。”光一回答道。
“我们真的没有打呀。”阿明强调道。
不知为什么，望着樱井老师和善的脸，两人情绪激动起来，恨不得能号啕大哭一场。光一努力控制住这种委屈的情绪，露出激愤的表情，而阿明的眼中，已是热泪盈眶。
“是，是吧。果然不出老师所料啊！”
老师语气轻松地说道，紧握着两人的手。
“说是因为你带了玩具手枪，店里的人都这么说的。藤本君，你为什么要把枪拿在手里呢？”
“那个枪呀！”阿明嘴里这样应承着，神情不爽地望着光一，问他，“说出来可以吗？”
他们都知道，把玩具枪带到学校来，是严令禁止的。光一点了点头，于是阿明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樱井老师好几回大幅度地点着头。每次点头时，她的脸颊上就露出了可爱的酒窝。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真遗憾，你们是真的碰上麻烦了。”老师安慰道，“好了。我会好好和店里人说明情况的。不过，星野君，因为你把绝对不可以带到学校里去的玩具枪带来了，关于这一点，老师照样要严厉批评你。”
“是！”光一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老师，我错了，对不起！”
光一表情严肃，谦逊地低下了头。光一如此这般认真地道歉，打出世以来，还是头一遭。
老师轻松地摁了摁办公桌上的响铃。
“事情终于有眉目了吧？”谷川社长边说边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大腹便便的经理带着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也跟了进来。
“事情已经完全清楚了。”樱井老师挺着胸，直视着两人的脸，“这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打坏过玻璃。”
“什么？你怎么就那么清楚呢，老师？”
谷川社长不可思议地紧锁眉头。
“有什么确凿无误的证据吗？”
经理用充满揶揄的口吻插话道。
“我听了孩子们的话，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在说谎，我是一清二楚的。”
“噢！”谷川社长说道，“真感动啊。不过，你是在包庇他们吧？”
“要是老师真这么出色，也就不会出现行为不端的学生了。”
经理自言自语道，可声音大得足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听你们的意思，好像是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认定这些孩子就是肇事者了。而且，孩子们说什么，你们一直充耳不闻，压根儿听不进去。”老师有些生气地申辩道。
“对他人不信任，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好。你们为什么说破坏方就是孩子，根本不信任他们呢？”
谷川社长的嘴角，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微笑：“哈，哈……你呀，还真年轻哪！再说了，虽说你当了老师，可是对于严酷的社会事实，好像还了解得不大透彻啊。
“哪怕是孩子，我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即使是大人，也是如此。
“所谓的社会是十分可怕的。提起来是旧事了，早先在我们店里，每天如是，店里的东西总是失窃。可是，一旦抓获，发现偷东西的净是一些西装革履的绅士与衣着华丽的妇人。老师你看，原来是这种人，居然全都是让人惊异的人哪！”
“社会上也不全都是那种人。大部分的人应该是正直诚实、心地善良的人。而且，支撑着社会的正是这些人。”
“噢，是这么回事吗？”
“在你们看来，这两个孩子手里拿着玩具枪，所以就认定是他们打碎了玻璃。可我认真地向他们做了了解，根本不是那回事。”
于是，樱井老师把从阿明那里听来 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社长和经理做了说明。
“是这样吗？就算他们说的话全是真的，可玻璃是怎么打破的呢？”经理诘问道。
“我认为有几种可能。比方说，有谁从远处扔石头，或是用气枪瞄准……”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有行人注意到吧？可我们没听到那样的报告。
“老师，我从你的话语中，越来越确信，这些孩子难脱干系。”谷川社长紧盯着樱井老师，这样说道。
“您，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买蛋糕不成，便心有积怨，就去破坏橱窗的。就是这么回事！小孩子嘛，在那种时候，做事是没有什么分寸的。”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们要回去啦！”
樱井老师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对光一和阿明说。老师怒气冲天，脸已经变成了青色。
“跟你们再谈下去也是徒劳。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她斜睨着谷川先生：“以前我一直很喜欢贵店的蛋糕。不过，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吃你们店里的东西了。”
“哎呀，哎呀，真对不起……”谷川先生用手轻轻触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一边拍打着一边说道，“不过，要是住在本城里，又吃不上本店的蛋糕，无论怎么说那都很遗憾哪！”
说完，他不可思议地干笑了几声，仿佛骨鲠在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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