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亲在东毕尔卡有个小农庄,但是我们家兄弟姐妹太多,那一年又逢到荒年歉收。我在十六岁上就不得不离开家到外面去闯荡了。我们大约有二十来个年轻人结伴离开了雷特维克湾。1845年4月14日我第一次启程去斯德哥尔摩。我随身带的饭袋里装了几个圆面包、一块牛肉和一点点奶酪。随身带的路费总共只有二十四先令。我的皮行李袋里还放着另外一些食物和一身干活穿的衣服,我央求一个赶车的农夫提前把这个旅行袋带走了。 这样,我们二十来个人就一起徒步走到法隆去。我们一天往往要走三十到四十公里,一直走到第七天上才走到了斯德哥尔摩。现在,姑娘们哪,只消乘上火车,舒舒服服地坐八、九个小时就可以到那里,那真是天壤之别啊。 我们走进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城里人就大呼小喊起来,“看哪,达拉那帮佣军团进城啦!”这句话喊得也对,因为鞋匠在我们的高跟鞋的鞋跟上钉了起码有十五个大钉子。我们走在铺着卵石的街上,听起来真像是整整一个团的士兵在列队前进。而且我们当中常常还有人扭了脚摔倒在地上,因为我们走不惯那样的街道。 我们住进了南城的大浴场街上一个名叫“白马”的达拉那人的会馆。在那条街上还有莫拉省人的会馆,名叫“大王冠”。我说,当时我非常急于出去干活挣钱,因为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二十四个先令,只剩下十八个了。我们当中有个姑娘叫我到住在鸡市附近的骑兵上尉那里去问问有没有活儿干。我总算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他的花园里掘土和种植花草。我每天可以挣到二十四个先令的工钱,吃的饭食是我自己带去的那些食品。我只买得起一点点东西,可是老爷家里那些小姑娘看到我带的饭食实在少得可怜,就跑到厨房里去给我要来吃的东西,这样我总算能够吃饱了。 后来我又到诺尔其大街一位夫人家里去帮工,我在那里住得很糟糕,老鼠把我的帽子和围巾都拖走了,而且还把我的皮行李袋咬了个大洞,我不得不找来了一只破靴筒,用那上面的皮子来补缀。我在那一家干了两个星期就给打发回家了,身边只有省吃俭用留下的两枚银币。 我回家路过雷克桑德,在一个名叫罗耐斯的村子里住了两三天。我记得村里人用连糠带皮的燕麦粉熬稀粥喝。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果腹,在饥荒的年头能够吃上那样的饭食也就算不错了。 那一年就这样熬过去了,可是第二年状况更加艰难啦。我又不得不离开家门去找生路,因为呆在家里日子就更没法子捱过去了。我跟着两个姑娘到了霍德斯瓦尔。从家乡到那里是二百四十公里。我们不得不背着皮行李袋徒步走去,因为我们没有便车可搭。我们原以为可以找一些整修花园的活计干。可是我们到了那里一看,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哪里来这样的活儿可做。于是我就到那里的乡下去,在村里向人家到处苦苦哀求,希望他门能给我点活儿做。亲爱的姑娘们,我是又累又饿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后来总算找到了一家衣庄,我在那里留下来剪羊毛,每天挣八个先令,到了天气再转暖一点,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又去干照料花园的活计,一直干到七月末。我是那么想念家乡,就动身回雷待维克,你们要知道,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哪。我走呀,走呀,半道上鞋磨烂得不能穿了,我只好咬牙赤着脚走了二百四十公里路,可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我毕竟积攒下了十五枚银币。我还给我的小弟弟小妹妹省下了几个小麦做的圆面包,还有一包方糖。那是有人叫我喝咖啡的时候给我两块方糖,我总是藏起来一块。 姑娘们,如今你们都安安逸逸坐在这里,你们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上帝才对,上帝赐福让我们过上了比较像样的日子。当初那时候,可是饥荒连年,一年又一年地没有收成,达拉那省所有的年轻人都只好出门逃荒,流落到他乡去闯活路。在我回家以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847年,我又去了斯德哥尔摩,在大鸡山花园里干杂活。一起干活的有好几个姑娘,每天的工钱多了一点,不过还是要非常省吃俭用才行。我们把花园里的那些破烂,像旧钉子啦、碎骨头啦等等,都拣起来拿到收破烂的小铺里去卖。卖到了钱,就去买公家面包房给士兵们烤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酸面包。到了七月底,我又回家了,那是要帮着去干地里收割庄稼的活计,这次出门我积攒下了三十枚银币。 下一年我不得不再出门挣钱去。那次我到斯德哥尔摩郊外的皇室马厩总管庄园的一家饭店里干杂活。那年正好在庄园附近举行野战演习,饭店老板在一辆大篷车上搭起了野外锅灶,给那些当兵的做饭吃,我就被派去当厨娘照管这一摊伙食。有件事情我就算活到一百岁也终生难忘,那就是国王奥斯卡一世曾驾临那里。我还有幸为他用牛角号吹小曲。国王陛下出手真大方,一下子就恩赐了我两枚银币。 后来一连几个夏天我都在布隆湾当游船的划船手,往返于阿尔巴奴和哈卡之问。那是我最挣钱的年月。我们船上带着牛角号,有时候游客们自己划船,让我给他们吹牛角号听。秋天划船季节结束后,我就到乌普兰去,在农庄里帮忙打场。通常圣诞节以前我就回家去,身上可以带上差不多一百枚银币。再说我帮人家打场还能挣到一点粮食,父亲就赶着雪橇在冰上驮回去。你们想想,若不是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出门在外帮工挣钱,那么一家老小就无法过日子了。因为我们自己地里打的粮食在圣诞节早就吃得光光的了,那时大家种土豆的还很少。自己粮食一吃光就不得不出高价向商人买粮食吃,那些年头一桶黑麦要卖到三十枚银币,燕麦卖到十五枚银币一桶,大家非得盘算来盘算去省着点吃粮食。我记得有几回我们都是用一头奶牛去换一桶燕麦的。那时候我们用燕麦来烤面包。那种面包真难咽下喉咙,每啃一口面包,就要喝一口水,那才能嚼碎了咽下去,因为面包里头还掺了不少麦秸碎屑呢。 我一直东跑西颠,到处找活计干,直到我结婚的那一年,也就是1856年。我同一个名叫荣恩的小伙子交上了朋友,我们俩是在斯德哥尔摩认识的,我每年回家去的时候,总担心斯德哥尔摩别的姑娘会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她们总是爱跟他打情骂俏,把他称为“英俊的米尔·荣恩”和“达拉那美男子”,这些我都很清楚。可是这个小伙子心里全无半点虚假,他把钱积攒够了之后,我们俩就结婚了。 后来几年里,家里融洽欢娱,没有什么犯愁的事。但是好景不长,1863年荣恩去世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子是很难熬的。不过,说什么光景也还不算太坏,因为达拉那收成一直不错,家家户户都有足够的土豆和粮食吃,这同早先真是大不相同啦。我独自一人耕种着我继承得来的那几小块土地,住的是自己的房子。春去冬来,时光一年又一年过去,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现在还活着的孩子们生活都很富足,真是感谢上帝!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母亲年轻的时候,达拉那人竟连饭都吃不上。 那个老妇人收住了话头。在她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篝火已经熄灭了。等到老妇人话音一落,大家就都站起来说是该回家的时候啦。男孩子就跑回到冰层上去寻找他的旅伴。当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奔跑的时候,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方才在码头上听到的那一支歌:“达拉那人,达拉那人,虽然贫穷,但是忠贞不渝,珍惜荣誉……”后来唱的什么他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还记得歌词的最后一句是:“他们的面包里常常掺进了树皮,可是有权势的贵族却总要到达拉那来,寻求穷苦人的帮助。” 男孩子还没有忘记他早先听说过的关于斯图雷家族①和古斯塔夫·瓦萨国王②的传说,他过去一直弄不明白他们这些贵族为什么偏偏要到达拉那省来招兵买马,聚众起事。现在他明白过来了,因为在这个地方有像坐在篝火旁边的老妇人那样百折不挠的女人,那么这里的男子汉一定也是剽悍勇武、桀骜不驯的。 ①十五到十六世纪瑞典的统治者家族,他们的主要支持者是达拉那省的农民。 ②即古斯塔夫一世(1496-1560),瑞典全国统一后的第一个国王。 文章分页:[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 |